电影《霸王别姬》是中国首部获得法国夏纳电影节最佳电影奖的作品。与此同时,由于其涉及有关“更改性别”的题材因此在国内引起极大争议,时隔多年,当我们再次观赏这部影片仍能被程蝶衣与段小楼的爱恨情仇深深打动。这部影片的主题是深刻复杂的。
可被暴力改写性别的程蝶衣,为何最后会自刎于舞台?
程蝶衣由小豆子成长为一代名伶的过程是一个被暴力强制改写性别认同的过程。
小豆子从小被母亲带大,所以他的心里从来就缺少父亲的角色与影响。母亲为了让戏班收下他,残忍地切去了他的胼指。这象征着一次暴力的冲击,切去了小豆子身上残存的母爱影响,彻底进入无依无靠的戏班生活。不久,缺失的母爱由师兄小石头的关爱替代,师兄为他受责罚在雪天站了一夜,师兄弟的互相依存使他产生了别样的依赖感,开启了他心里向弱者身份的认同。
小豆子因为长相清秀而被选为旦角,在练习昆曲《思凡》的唱词时,他总是执拗地念“我本是男儿郎”,这是他对于自己男性身份的坚持,但是这种坚持招来了师父打烂掌心的惩罚,这是小豆子被暴力改写性别认识的重要过程。
师兄小石头也是他转变性别认知的推波助澜者。在包扎小豆子伤口的过程中,师兄要求他“将自己当成是一个女的”,在小豆子又一次念错台词时,师兄将烟袋锅塞进他的嘴里猛捣,由自己最亲近的人施加的暴力行为彻底击碎了小豆子残存的对男性身份的执着,终于,他在呆坐在太师椅上数分钟后,款款地站了起来,从容地唱出了“我本是女娇娥,又不是男儿郎”的唱词。
至此,由小豆子到程蝶衣的性别认知改写彻底完成。
程蝶衣的一生有如一出戏跌宕起伏,他对舞台的迷恋使他分不清人生与戏剧的区别。
他的一生信奉“从一而终”的信条,他要和段小楼唱一辈子的戏,段小楼眼中“不疯魔不成活”的程蝶衣,一个为了“从一而终”的承诺不惜在师兄身边以“女娇娥”的身份度过一生的人。他分不清戏与现实的区别,所以当段小楼的身边出现了菊仙时,他表现出了对情敌显而易见的妒火。他要求的不仅是舞台上的霸王对虞姬的爱,更是现实中师兄对他的从小以来的关爱。他是用生命在演戏,他已经将自己彻底地融入虞姬的角色之中。
所以他对师兄的迷恋是戏剧在生活中的投影,他彻底模糊了舞台与人生、理想与现实的界限,他将自己彻彻底底地当成了虞姬,他要以虞姬的贞烈来捍卫“从一而终”的信条。所以,在影片的最后,当师兄再次点破他是“男儿郎”的身份时,他彻底醒悟到自己多年以来不过是活在一出戏里,他以自刎于舞台的方式完成了对艺术的彻底献身。
他对于段小楼、对于京剧的迷恋是用一生的苦难与生命为代价完成的。
程蝶衣对京剧与师兄的迷恋却换来了双重背叛。
挚爱的师兄是“假霸王”,他不像程蝶衣,他能够完全分清戏剧与现实的区别。所以当程蝶衣将以与袁四爷厮混的代价换回他们第一次登台时使用的宝剑扔在他面前时,他拔剑感叹“好剑!”,但随之就说道:“又不演戏,要剑干啥?”这一晚正是他与菊仙成亲的日子,也是他第一次对程蝶衣感情的背叛。
当程蝶衣不顾生命危险与声誉受辱为日本人唱堂会而救出了段小楼时,只换来他严厉的责骂,这是段小楼对于戏痴的程蝶衣又一次的背叛。
而最深刻的背叛无疑发生在“京剧现代戏座谈会”上,程蝶衣发表了对于自己一生痴迷京剧的一些看法,他对于京剧的深刻认识在今日看来并无过错,但在当时却属于阻挡“现代戏”发展的言论。段小楼在菊仙的提醒下懦弱地屈服,顺应着小四等新生力量的意见,否定了程蝶衣的看法,这在程蝶衣看来不仅是对他个人的背叛,更是对京剧的背叛。
在士兵的逼迫下,段小楼居然揭发出程蝶衣与袁四爷那令人不齿的关系。这是一段人们都不曾触及的伤疤,却被自己最敬爱的师兄彻底撕裂。程蝶衣没有资格再次上台表演自己迷恋了一辈子的京剧,而迷恋了一辈子的师兄在关键时刻却选择彻底地出卖自己。最后程蝶衣也选择了背叛段小楼,人性的弱点淋漓尽致地展示出来。
《霸王别姬》透过两个伶人千回百转的人生经历,描绘了中国风云变幻的半个世纪的历史,其背后透露的是对中国传统文化在世纪之交何去何从的反思。程蝶衣对京剧的迷恋反映了导演陈凯歌对传统文化的执着。
京剧是中国传统文化中当之无愧的“国粹”,因此,在影片中京剧作为传统文化的象征不言而喻。
程蝶衣是用生命去演绎京剧的人,他体验过成角儿时的风光无限,也经历过炮火中的动荡岁月,也见证过野蛮的大火烧掉京剧行头的时刻。从一定程度上来说,他就是京剧的化身。程蝶衣最后自刎于舞台也正是因为导演对传统文化命运的担忧,从而向观众发出的警醒。尽管影片拍摄至今已有十多年,但这种对如何保存传统文化精髓的忧虑至今仍然值得我们反思。